北方人对于灶台都十分熟悉，像我居住的胶东乡下，家家户户的当门间两侧都分别垒有一座灶台。灶台的用途顾名思义，主要用来烧火做饭，其次，用它烧水，给饲养的猪、羊、鸭、鹅加热饲料啥的都方便的很。

    添柴加草，烧火做饭，灶台里会留下好多带着余热的草木灰。昔时，乡下的孩子们鬼灵精怪，常常背着大人偷拿储存在棚子上的过冬地瓜搁灶台里烤着吃，草木灰中的余热持续工夫长，烤熟的地瓜味道香甜，食之口齿留香。此举应算是草木灰余热利用的一大招数。我的父亲在这方面有所创新，他除了也烤地瓜、烤土豆、烤苞米棒子之外，最巧妙的是在草木灰中煨干鱼。想想草木灰中煨出来的干鱼散发出的舒心恣人的味道，几十年后的今天，还令我啧舌流涎。

    煨干鱼，确实是一种既省事，又省钱的下饭菜。谈不上什么技法，买个斤儿八两干鱼花不了几个钱，煨好上桌，酥香可口，能当菜下饭，能做肴待客，可谓价廉物美。

    父亲是位年轻时就脱产的医生，常年在公社医院忙碌，回家时间少。由于他所在的医院与供销社仅一墙之隔，一年四季供销社有什么吃货上柜，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最先知道。当时的年代物资匮乏，供销社里进的鱼类几乎都是盐渍干货。鼓眼鱼、白菇鱼、刀鱼、鲅鱼、比管鱼统统都泛着白花花的盐粒子。工资微薄，干鱼再贱也是贵。父亲惦记着一家老小，常常把捏着了了的工资买个斤把。回到家后，鱼少锅大，下锅烹做，腥气熏人不说，还脏盆脏碗划不来。父亲灵机一动，猛丁想到了做饭后灶台内留有余热的草木灰。他试着找出一些用过的包装纸，将干鱼们整齐地摆放好，然后又将其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个严严实实，等到灶台内的灰烬余热恰当时，父亲毅然将包好的干鱼放入其中，再把周边亮着若干火星的草木灰堆围上去。放下火铲，父亲把期望交给时间。等待中，父亲说他创造的这个做法叫做煨干鱼。

    也就一刻钟工夫吧，灶台里便有干鱼煨烤产生的香味溢撒出来。父亲不急不慢，他温好一壶烧酒后，才拿起火铲慢慢扒拉着从草木灰中找出一堆“宝贝”。此时，包装干鱼的纸张仅外皮略显焦糊，干鱼中煨烤而出的油渍溢着香气、泛着亮光，看去，诱人的很。父亲有几分娴熟地揭掉粘满鱼油的包装纸，又轻轻弹去附在干鱼上的尘灰，装盘后，我们一家围拢一起品尝，父亲则惬意地就着煨干鱼下酒。酒香、鱼香和着暖意亲情充盈在并不宽大的庭院里，尚不富裕的乡村人家所营造出的氛围，恰如一帧内容丰富的家和图景。

    肯定是受了父亲的影响，在以后的若干年月里，我一直喜欢用草木灰煨干鱼吃，也曾学着父亲喝一口酒，吃一口煨干鱼，试图从这个过程中体味以往，寻找新的惬意和乐趣。

    上世纪八十年代，我当兵去了南方。在部队上一有合适条件，我仍爱做煨干鱼吃，起初曾令许多战友不解，及至他们尝过美味并听过我讲的煨干鱼的故事后，不少也都陆续有了这样的喜好。当兵第三年的初春，我外训去了湖北武昌县一个叫土地堂的小镇。凑巧，临时营房的边上有家食品小卖部，这里有淡水鱼和海产干鱼货出售，我和几位要好的老乡攒着每月7块钱的津贴，曾好几次光顾这里。有个星期天的中午，伙房轮着我帮厨，悄悄将干鱼置于灶台里的草木灰中后，便翘首期盼着快到嘴边的美味入口解馋。恰在这时，镇上传来有人坐火车逃票，火车尚未停稳即跳窗躲查，不幸跌落站台的消息。救人要紧，谁还顾得上草木灰中的一包煨干鱼呢。我和三四位战友蹭蹭蹭跑到近在咫尺的小镇火车站，拨开人群，跳下站台救人，一切无济于事，逃票的小伙子受火车挤压已无气息。个把小时，我们帮助车站工作人员处理完相关后事后返回住地。此时，尚在灶台草木灰中的煨干鱼释放的焦糊味儿弥漫了大半个营区，扒开来，节省津贴买得的干鱼已完全成了灰烬。人未救出来，期待中的煨干鱼美味儿又成了泡影，一时间竟让我们老乡几个好不窝囊和遗憾。

    草木灰中煨干鱼，现在说起来都成老故事了，可是，我乐意复习这个故事，前些年，每次回到乡下老家，爱像当年一样折腾一番。今年春节，我跟年逾八十的父母再次说到煨干鱼时，精神矍铄的老父亲笑道：嗨，再尝那个味儿难啦！对此，父亲的理由有三，一是市场上鲜货到处是，买盐渍干鱼有钱无货；二是乡下人用柴草烧火做饭成了往事，石油液化气、天然气着过留不下草木灰；三是城里人乡下人都讲养生，没有谁再稀罕齁咸的煨干鱼啦。仔细想想，父亲的这些理由还真是对的。

作者简介

崔启昌，男。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山东省青年作协会员、青岛市作协会员。致力散文创作，在《经济日报》《中国海洋报》《中国建材报》《农村大众》《联合日报》《青岛日报》《青岛早报》《青岛晚报》《青岛财经日报》《湖州日报》《济宁日报》《当代散文》《四川烹饪》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80余万字。近年，注重美食散文写作，倾情用舌尖触摸故乡，触摸乡愁，作品散见各级各类报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