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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鱼翻跳泥河欢

2022-04-25 01:08:59


时兆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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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,我刚刚师范毕业,分回了我的母校初中,教三班初中三年级的生理卫生。和我一块毕业分配的的,还有两女两男四位同学。

我们工资每个月八十三块,发工资就像今年中秋节的连阴雨天气下的大日头,露一下头就没了影,何况还有一个妹妹,一个弟弟,还有一个表妹跟着我上学,我得每天面对那个煤火炉,上演变出四个人的伙食的戏法。

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,我做了很大的努力。

自信这东西吧,好像姐也不太缺。可姿色这东西,我这里老是断货。一想到要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俊男靓女们,我拿什么震慑住他们,让他们乖乖地臣服不捣蛋呢?

我不露声色地在办公室里憋大招:找资料,设计教学,斟酌语言。

力争出口话语妙如莲花,板书龙飞凤舞,结构环环相扣,导入石破天惊,结果吗,当然是得吓住这一群小傻子,让他们崇拜我,害怕我,贴近我,爱上我,

总而言之,就是好好学习,考个高分,你看你想哪去了,姐都已经有了男朋友了,一米七八,明眉大眼的帅哥,姐对小屁孩向来不感冒。

可可可这生理卫生课还真的不好上啊!

你想,它既不能像语文课忽悠忽悠地煽情,也不能像历史课那样曲曲折折地生动。

我面对仪器室里那个露出五脏六腑的丑陋人体模型,摸着自己的肚子找自己的心啊肝啊,把右手搭在左手上测自己的脉搏啊心跳啊,还努力地从吃的猪蹄里找出血管和筋脉的区别。

都不中,一套一套的设计一个一个被否定。翻到课本最后,居然讲到了生殖和发育。

想当年,姐用懵懂的眼神观察到,当那个女老师含糊其辞的让大家自学生殖与发育的内容时,全班的女生都低着头红着脸,

姐虽不知道为啥红着脸可也低下了头,背了一气“第一性征”“第二性征”啥的,稀里糊涂就冲破了中招考试的高压线,。

三年后,身材虽已苗条出炉,可那啥啥关系到千秋大计,子息延绵的常识与技巧,我可是“云深不知处”,谁知道那x与y咋一唧咕,就有了形形色色的黑白胖瘦,美丑男女呢?

对了,我就从这个禁区、雷区开讲,擂开我的好局面吧!

常言说:“兴趣是最好的老师”,这些男宝女宝心底,肯定既影影绰绰地期待着了解自己,也羞羞答答眼眼巴巴地想偷瞄别人一眼吧。

那我就从目前的计划生育开始,从农村的重男轻女说起,我要保证我的讲授掷地有声,理论牢不可破,让这一课成为我职业生涯的第一节完美华章,奠定我不可动摇的权威地位。

我越想越得意,越设计越有力量。

为了保证效果,我还穿上了我最讨厌的唯一的高跟鞋,微型喇叭裤,目的是保证我那杨柳细腰小身板站在讲台上,有一种高大完美的既视效果,仰望时必须的。

当然了,最起码也不能起哄吧。万一要是起哄,我得看起来有力量抵挡一阵子不是——这话我憋了几十年了,我可对谁都没有说过啊!


一站在讲台上,我才突然间明白了一句话:“理想是丰满的,而现实如此骨感。”

那讲台高度原来还不足一尺吧,人们常说的三尺讲台居然是横着量出来骗我们这些新手的。而更糟糕的是,我为了保证效果,先申明了我的“约法三章”,现在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地坐正了身子。

那些个男生,牛高马大的,那个坐窗台边的谁谁谁,他还真的挺着胸脯,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,看的我是粉面羞红,结结巴巴了啊!

于是,那些设计好的环节,那些预先默念了好多遍的话语,都像是鋯了润滑油,成滴流成串地往外飞奔啊。

我的眼睛翻看着天花板,抑扬顿挫变成了天津快板,讲课像是赛跑,那啥x、y也不知道配对儿了不,齐刷刷地往外站队啊,十分钟,不,也许五分钟,甚至更短,完了。我,讲完了。

我崩住脸,咳嗽一声,提醒大家打开课本自己看。我就站在讲台边,眼光偷偷瞄瞄下面,瞄瞄手表——姐哪敢往下下,离开讲台啊!

那些个大个子,坐那都比我站着高。姐的小心脏“噗通,噗通”的还是“咚咚咚咚”的都记不清了,就记得秒针后面像是拴了根学校那根撞钟的粗绳,重得豆走不动了。好像还走着咳嗽着,要不咋就恁慢吞吞的?

哎吆,终于下课了!我威严地扫了学生一眼,行了个半鞠躬礼,迈着方步走出了教室。我的背后该是一片崇拜的眼神吧?管它呢!

一走到生活区,我如释重负,脚下生风,连蹦带跳,迎面遇到一同分来同学的妈妈,朗声大笑:“以后是个老师了,你还这样一蹦一跳的,像个老师不?”

我吐吐舌头,忙又挺起了胸脯,找找我的四方步,还把手背在后面,这样,像了吧?

总而言之,统而言之,第一节课过去了。姐这良好的心理素质,这自小打斗中练出来的适应能力,这轻易不红的厚脸皮,很快就适应了工作。

这些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半大孩子们,每一节上课背得哇哇的,课堂上需要安静的时候鸦雀无声。像姐这样本来能用颜值折服他们的人,居然用才华,或者说计谋让他们臣服了。

不能不说,造物主很多时候都是公平的,让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集我与一身,我感恩。


日子久了,总得寻求点啥刺激不是。要不,你说这涌动的青春血液也没处流淌啊!

可干点啥呢?上街吧,从小接受大人“艰苦朴素”的教导,何况这工资……你爱它它不爱你的单相思着;k歌,木钱;购物,木钱。总之就是,一切美好的愿望,都给学校那个老不发钱的会计给毁了。

这一天,我打开抽屉,查看我的毛票还有几张。习惯性的拉开边上的第一个抽屉,我突然惊喜地发现:抽屉里有两张一块钱,那样新鲜,那样亲切,它静静地躺在抽屉里,像情人的眼光那样含情脉脉地望着我。

我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:阿弥陀福,感谢主,这是怎样珍贵的两元钱啊!带着温度,颜色那样鲜艳美丽,图案那样和谐自然,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数目有点小,可依然挡不住它奕奕的光彩。

它从哪里来?要到哪里去?它要完成一种什么使命?莫非它要度我的穷劫,把我带到富人的天堂吗?

我双手合十,突然开悟:隔壁老张家开着代销点,每天学生熙来攘往的,肯定是一只打富济贫有良心的老鼠。

苍天啊,让这只老鼠拉出一支队伍,源源不断的从老张家往外运钱吧!让这些红色的钞票来得更猛烈些吧!

我于是日日盼望老鼠。老鼠来了,财富也就来了。每一次打开边上的抽屉,我都得先按住噗噗通通的小心脏,小心翼翼的先拉开个缝,往里瞅一眼又忙合上抽屉。

老鼠果然不负厚望,隔三差五的给我运来源源不断的毛票。我的梦一天天变得多彩起来。

终于,这一天,我要放大招了:我要合并我的基础基金和外来资金,上街买一瓶老抽酱油!

我要郑重其事地数钱,细细盘点我的发财梦。为了数钱时保证手上湿润,力度老到,运指如飞,我端来一盆水,将纤纤玉指里里外外地洗了八遍,然后郑重其事的打开了中间的抽屉。

啊!我的钱呢?我分明还记得有一张十块的,六张一块的,三张五毛的,还有若干张一毛两毛的,现在居然一张也不见了。

我怀着灰暗的心情安慰自己:贼偷就贼偷了吧,堤内损失堤外补!毕竟咱还有老鼠团队!就静等老鼠哥给我带来的天价效益吧!

咦,十块在,一块在,五毛够,一毛两毛也不缺!这个该天杀的老鼠,它把我的钱从一个抽屉里拉到了另一个抽屉里,欺骗了我这颗纯洁的少女的心。

我一定要弄一个老鼠夹子,逮住他的老婆,儿子,女儿,孙子重孙子重重孙子……


我很多天柔肠愁结,万念俱灰。于是我就去找蔚。

我们俩从初中到师范都同班同学,又一块毕业分配,。可自从他交了个小女朋友,我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。

你比如吧,他和他的女朋友经常站在发水的河堤上,看那发水时候一河黄澄澄的水。他的女朋友娇滴滴地对他说:“你看看那边发水冲过来的是什么?”

他就慢悠悠地说:“喔,我帮你看看。是一朵花,我去给你捞出来!”就屁颠屁颠的跑到水边,脚底沾满水湿的烂泥巴,举着花送给他女朋友,俩人在那看着眼睛滴滴地笑。

其实那就是一朵河边上的小野菊,皱皱巴巴的,有什么好看好笑的?俩人还非要这么讨厌。还不如去河边点会儿荒草放个荒,麦秸垛头翻俩跟斗来的快活。可我实在没什么好玩的,今天只好凑合下吧!

蔚正坐在太阳下面用剪子刮着脚底的脚糨子,刮一会了用手指捋下来埋在那盆文竹里,说是花的好肥料,施在花上不烧死。

他看我苦巴个脸,就挤着一支眼讲看看天上的太阳,慢条斯理地说:“走,咱俩上河网鱼去”。

他背了个扒网儿,我提溜个破塑料袋子,里面装着水,溜溜达达出了学校后门往东了。身后他的小女朋友从窗户偷偷往外瞅了瞅,敢怒不敢言地又缩回去了。

太阳暖暖地照在我俩身上,蔚的袄是蓝的,我的袄是粉的。

河湾里的草枯黄一片,小河粼粼地闪着亮光,听见细微的“哗啦哗啦”声,还有远处村庄上鸡鸣狗叫,叫卖袜子的吆喝声。

扒网儿有着长长的木把,一头用钢筋握成一个半圆形,张上有着小小网眼的渔网。蔚在一处水流缓慢的水涡处停下,轻轻地从远处放下,向怀里缓慢的拉。

深青的水草轻摆,扒网儿出水了,细长的窜白条鱼慌乱的在网底蹦跳翻腾,黑盖子的螃蟹慌慌张张的横着往外爬,几只小虾透明地晶莹着,那种叫“沙趴儿”的鱼苗肚子粗实得像个孕妇,笨拙的趴着静等被捉拿。

蔚提起扒网儿走到河边上,把里边的“鱼获”怂啊怂地倒出来,我慌忙扒拉开水草往外捡。不知不觉,一次次或实或空地放下拉起,我们走到了上游的一个小村子。

那个拾柴禾的老婆婆带着探询的目光,看得意兴盎然的,我撅着嘴提着鱼我们俩便回了学校。

蔚的女朋友早已用盐水活了一块子面在盆子里醒着。

有人过来帮忙择鱼,虾啊鱼啊合起来其实也就半碗,因为他们实在有点小,揪头去尾的能吃的也就一点点。

炉子上烧着半锅水,一个又一个声音说:“做中我也喝一碗”,于是不断地往里面续水,影影绰绰的鱼在一大锅水里上下翻滚。

擀好的面片没抹油,下锅时候得用手“拨捏”着往外抻。等到一群人都端着大碗,“吸溜吸溜”地喝着“沙趴儿小鱼不放油拨捏面”(这名字是我起的)时,我已经和蔚的小女朋友交谈甚欢,达成和解了。

因为她会帮我们做饭,还温柔柔地盛盛给我端过来,实在是值得原谅她。


可我的炉子老是灭,而且灭得很奇妙:你把下面的火门扣严,它就红火火的着着;你打开准备做饭,它就从奄奄一息到寿终正寝。

我只能每天在炉子上架了火剪,往炉子里面填木柴。木柴发出很大的烟气,把锅底熏得黑魆魆的,一不小心就抹的脸上像扮小丑。

好在弟弟妹妹们都很有耐心,笑得叽天嘎地的帮我抬水洗菜,趴在炉子边上填火等着水滚吃饭,当然也捎带能晚去教室一会。

恼就恼在隔壁老头老是笑话我不会封炉子,还一遍遍地来观察火势,指手画脚。姐这威信,怎么受得了这讨厌老头的奚落?

想当初那炉子坏了时,满院的小年轻们都来帮我和泥煳炉子,人围着炉子站得比炉齿还稠。那个李庭柱还亲自下把,泥巴粘得一鼻子。

我委委屈屈地向男朋友控诉受屈史,鼻泪两行。帅哥不说话,围着炉子边上来回转,站站又蹲下来,看了里边看外边。最后亲自跑到街上,一块钱买回一个耐火桶,决意毁炉重煳。

往外掏旧炉芯是却发现,本来应该的大头朝下给煳成了大头朝上。难怪每天狼烟滚滚,狼狈不堪。我于是四处缉拿庭柱。

庭柱听见我的脚步声,吓得藏在门岗内,把脸蒙在被子里,被拽出来时笑得鼻子都还歪着,双手举着投降:“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,我不知道放反了。我以后给你提水行了不?”

那狼烟滚滚似乎成了我的人生魔咒,我走进了尿布奶粉的人生一去只剩背影。

当偶一晚上,我和当年的老师同学聚会,有人拨通了一个学生的电话时,我的学生激动地对我说:“老师,我还记得你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,你讲的内容是……你那时真是年轻漂亮,”

我朗声大笑:“原来老师居然也漂亮过。老师把你们都教育成功了吗?”学生郑重回答:“报告老师,你的教育很成功,生理卫生学得很好,我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。”

免提键摁下,举座哈哈大笑,惊得树上杨树叶子哗哗响。过去了的那些快乐点滴,像那天阳光下泥河里被拉出水面的一条又一条小鱼,在往事的天幕下跃滚翻跳。(2017.10.05)

*作者︱时兆娟:河南省.方城县第七小学教师,微信公众号「青眼有加 id:qyyjtcq专栏作者。

老师你那时真是年轻漂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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